2021年11月3日，顧誦芬已是坐在輪椅上的鮐背老人。當他從習近平總書記手中，接過2020年度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的獎章和證書時，臺下掌聲雷動。

大會后，習近平總書記走向行動不便的顧誦芬院士，同他再次握手，親切交流。

頒獎典禮閉幕之后，敏銳的記者向顧誦芬問道：為什么會選擇航空這個領域？為什么會在這個事業(yè)上奮斗一輩子，直到現(xiàn)在依然堅持工作？顧誦芬的回答意味深長：“選擇航空研究，源于自己的兒時的一個夢想，一個和國家民族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的夢想。這個夢想出現(xiàn)在我腦海的時候，我只有7歲。”

童年的記憶總是銘心刻骨，甚至可以影響一個人的一生選擇。顧誦芬就是這樣。7歲時那如噩夢般的一場轟炸，好像一下把他炸醒、炸大。也因為這，催生了他畢生為之獻身的夢想。

1937年7月7日，日本帝國主義全面侵華戰(zhàn)爭開始。日本侵略者的飛機肆無忌憚地盤旋在中國東北、華北的領空，轟炸中國兵營之時，顧誦芬正在燕京大學附屬小學讀書。7月28日，日軍出動了他們的轟炸機編隊，目標就是駐扎在南苑的中國29軍軍營。而29軍的駐地，距離顧誦芬家所在的蔣家胡同3號院，最多不到兩千米。顧誦芬對那一幕終生難忘：“劇烈的爆炸聲把我從睡夢中驚醒了。我連忙跑出房間，只聽見天上不斷傳來巨大的轟鳴聲，抬頭望去，日本人的轟炸機排著整齊的編隊向西飛去。”

“為什么日本人的飛機這樣野蠻？我們怎么沒有飛機回擊？！”此刻，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因為我們沒有自己的飛機，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轟炸我們的國土，我們就只能受欺負。“中國只有強大起來，才能抵御外侵。”顧誦芬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搞出屬于中國人自己的飛機！”

1947年17歲的顧誦芬高中畢業(yè)，他分別報考了清華大學、浙江大學和上海交通大學。三所大學填報的都是航空專業(yè)。結(jié)果，顧誦芬被三所大學同時錄取。最終，他選擇了上海交通大學。

1951年，朝鮮戰(zhàn)爭打得異常慘烈，志愿軍急需空中的掩護。面對國防建設的需要和資金短缺的矛盾，國家領導人下了很大的決心，要排除一切困難，把航空事業(yè)搞起來！幾個月后，航空工業(yè)局（代號第四局，簡稱四局）正式成立。新中國的航空事業(yè)就此啟航。

當時，航空工業(yè)局隸屬于重工業(yè)部，號召所有航空專業(yè)的師生趕赴東北，盡快開展我國自己的航空工業(yè)研究與建設工作。

這個號召正是顧誦芬期盼已久的聲音。這一年8月，21歲的顧誦芬終于迎來了屬于自己、屬于祖國的時代。顧誦芬說：“1951年初我要畢業(yè)的時候，正碰上抗美援朝戰(zhàn)爭需要飛機，所以國家決定要建航空工業(yè)。當時，我們學校的系主任跟我說你就留在交大吧。我跟母親一說，母親當然高興，但是當時國家的建設形勢是急迫的，是放在首位的。所以當時把上海的大專畢業(yè)生都集中在交大學習了一個多月，學習的主要題目，就是怎么樣為人民服務，怎么能畢業(yè)以后服從分配，參加國家的建設。”

顧誦芬到航空工業(yè)局報到以后，被分到生產(chǎn)處，當時航空工業(yè)局的生產(chǎn)處處長是徐昌裕。航空工業(yè)局的辦公地址沒放在北京，而設在沈陽。

1952年，航空工業(yè)局機構(gòu)調(diào)整，成立了飛機技術科，即第一技術科，主管各飛機廠的設計科以及飛機制造的工藝技術問題，由徐舜壽任科長，顧誦芬被調(diào)到了第一技術科當技術員。1956年8月，國家《關于成立飛機、發(fā)動機設計室的命令》終于發(fā)布了，決定從1956年8月15日起，在112廠、410廠分別成立飛機、發(fā)動機設計室。任命徐舜壽為飛機設計室主任設計師，葉正大、黃志千為副主任設計師。

我國第一個飛機設計機構(gòu)——沈陽飛機設計室橫空出世。26歲的顧誦芬作為首批核心成員，擔任氣動組組長。當時飛機生產(chǎn)線雖有蘇聯(lián)援助，但自行設計卻是禁區(qū)。顧誦芬認為：“仿制而不自行設計，就等于命根子在人家手里。我們必須設計中國人自己的飛機！”壯志凌云。顧誦芬一生立志讓中國人自己擁有“有底氣、能爭氣”的飛機。他直接組織和參與了低、中、高三代飛機中的多種飛機氣動布局和全機的設計。他以對祖國的赤子之心，捧出了我國噴氣式飛機設計和空氣動力學研究的累累碩果……

在《我的飛機設計生涯》一書中，顧誦芬動情地說：“殲8是‘連滾帶爬’搞出來的。”一直以來，外界（包括廣大的空軍指戰(zhàn)員）都親切地贊譽顧誦芬為“殲8之父”，但顧誦芬不愿意別人這樣稱呼他。殲8系列飛機是中國航空自主研制的一代傳奇。中國航空工業(yè)的發(fā)展軌跡上，殲8站在了自主研制的起點，共衍生16種型號和技術驗證機，捍衛(wèi)中國領空長達半個世紀。

顧誦芬說：“我只想對年輕人說，心中要有國家，永遠把國家放在第一位。”

“大型運輸機和大型客機有70％的技術可通用，通過實施大型運輸機項目，將提高我國在大型飛機的氣動力、機體結(jié)構(gòu)設計、發(fā)動機、航電設備以及材料和制造技術等方面的研制能力，為大型客機的研制創(chuàng)造條件。”這是顧誦芬在2006年7月份參加一次高層會議上的發(fā)言。2006年夏末，按照國務院領導同志的意見，大飛機專家論證開始了，顧誦芬是論證會三位主持者之一。

2013年1月26日，中國新一代戰(zhàn)略軍用大型運輸機運20首飛成功。2017年5月5日，我國具有自主知識產(chǎn)權的C919大型客機首飛成功。顧誦芬的設想得以實現(xiàn)，中國的大飛機已經(jīng)展翅翱翔，必將飛得更遠。

在2021年9月舉行的中央人才工作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了一個重要命題：要大力培養(yǎng)使用戰(zhàn)略科學家。習近平總書記對“戰(zhàn)略科學家”的定義是：具有深厚科學素養(yǎng)、長期奮戰(zhàn)在科研第一線，視野開闊，前瞻性判斷力、跨學科理解能力、大兵團作戰(zhàn)組織領導能力強的科學家。顧誦芬就是這樣的“戰(zhàn)略科學家”。

2021年11月3日，顧誦芬和清華大學王大中院士榮獲2020年度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榮膺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的國之棟梁，為“戰(zhàn)略科學家”立下了鮮明的標桿。

1986年10月顧誦芬到航空工業(yè)科技委員會工作后，總是高瞻遠矚，緊盯世界航空科技前沿。他注重理論研究，為重大項目決策、實施建言獻策，推動了航空裝備和技術發(fā)展。當前，面對各種“卡脖子”的技術短板，如果沒有以強烈愛國精神爭生存、求發(fā)展，是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迎頭趕上的。

顧誦芬院士說：“參加兩院院士大會，聆聽總書記的講話后，整夜沒能合眼，感覺壓力很大，一直在思考航空工業(yè)到底要如何突破‘卡脖子’的關鍵專業(yè)和技術問題。”他認為，作為新時代的科研工作者，惟有胸懷祖國，才可能認識到“卡脖子”技術問題不解決，就會使得國家和人民的命運受制于人；惟有從這種生存意識和危機意識中激發(fā)精神力量，才會堅定不移地通過創(chuàng)新尋求突破，化不可能為可能。像靜水深流，靜水里涌動報國的火，似大象無形，無形中深藏著強國夢。

（原載《北京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