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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風煙總在王朝的更迭中消散,但灶臺上升起的炊煙卻從未斷絕。當我們翻開《吃的中國史》,那些被青銅器銘文、陶片、殘片、墓葬遣策封存的飲食記憶,便在考古學家的筆下化作鮮活的生活圖景。
■ 當文物開始“說話”
2002年,青海民和喇家遺址的考古發(fā)現(xiàn)曾震驚學界:“一個橘紅色的陶碗里藏著面條狀遺物,色澤新鮮如昨,經檢測竟是小米粉制成”。四千年前的黃河岸邊,先民們面對黏性不足的小米粉,究竟如何將其塑成面條?這個未解之謎讓考古現(xiàn)場充滿了生活的質感。作者想象著喇家先民在黃土臺地上,“用石磨盤研磨粟米,在陶罐中揉制面團,或許借助草木灰水增加黏性,在蒸騰的熱氣中完成這場面食的最早嘗試”。這碗面條不僅是食物的遺存,更是文明的切片——它見證了西北旱作農業(yè)區(qū)的先民如何利用有限的粟黍資源,創(chuàng)造出改變飲食結構的面食雛形。
當考古隊員打開一號漢墓的云紋漆鼎時,“完整的藕片清晰可見,呈乳白色,孔眼清晰,和今天的藕片沒有什么不同。但在后續(xù)的多次搬動中,藕片不斷地減少,等到用卡車運到博物館后,藕片已經全部消失——它們在兩千年的浸泡中氧化,一見陽光便炭化瓦解”。更令人稱奇的是陶罐中的楊梅“罐頭”,“顏色紫紅,果肉豐滿,帶著青綠色的果柄,仿佛剛剛采摘下來”,讓人遙想西漢貴族在夏日宴飲時,如何用冰鎮(zhèn)楊梅消解暑氣。
這些沉睡于地下的文物,在作者筆下化作了有溫度的生活場景:廚師在案板前切配食材,侍者用漆盤端送珍饈,宴會上酒酣耳熱之際的笑談,都隨著文物的細節(jié)復活。
■ 考古現(xiàn)場的味覺重構
廚房從來都是文明的實驗室。考古發(fā)現(xiàn)與文獻記載的交織,讓飲食史擺脫了空洞的想象。當先民在新石器時代發(fā)明陶器,蒸煮法便成為改變飲食史的偉大創(chuàng)造。河姆渡遺址的陶釜底部,“焦黑的鍋巴顆粒完整,肉眼可見,那是7000年前最早的米飯殘留”;良渚古城的稻田里,“整齊的溝渠和灌溉系統(tǒng)長達數(shù)公里,先民們用‘草裹泥’技術堆筑堤壩,將沼澤改造成萬畝良田,使水稻產量較河姆渡時期提升2.2倍”。到了宋代,鐵鍋的普及帶來了烹飪革命,“北宋用煤煉鐵,生鐵年產量從西漢的5000噸躍升至15萬噸,鐵鍋終于‘飛入尋常百姓家’。這種傳熱極佳的炊具讓‘炒’成為主流技法,‘鍋氣’賦予菜肴獨特風味,至今仍是中餐的靈魂”。
食材的馴化與傳播,更是一部文明的奮斗史。北方的粟黍、南方的水稻,在一萬年前的新石器時代就奠定了中國農業(yè)的基礎。當小麥穿越中亞草原來到黃河流域,“董仲舒建議武帝推廣種麥,氾勝之在關中培育出耐旱的‘宿麥’,到了唐代,‘小麥入稅’標志其成為北方主食,《燒尾宴食單》里三十九道面食,盡顯麥作的輝煌”。美洲的番薯、玉米在明末傳入,“福建人陳振龍將番薯藤纏在纜繩上偷運回國,乾隆年間推廣至西北,這種‘不挑地、易生長’的作物,在災年救活了無數(shù)百姓”。
每一次物種的交流都伴隨著技術的革新:河姆渡人用骨耜翻耕水田,磁山先民在糧窖里儲存5萬公斤粟米,明代福建人將番薯藤纏在纜繩上帶回中土,這些智慧都沉淀在民族的生存基因里。
飲食禮儀的演變則是文明進步的鏡像。兩周時期的列鼎列簋制度,“天子九鼎八簋,諸侯七鼎六簋,鼎中牲肉、簋中谷物,成為貴族等級的象征,虢國國君墓出土的七鼎六簋,正合‘諸侯之禮’”;宋代市井飲食的繁榮,打破了門閥飲食的壁壘,“汴京夜市的‘州橋小吃’通宵達旦,‘白湯餅’‘炸油餅’香氣彌漫,勾欄瓦舍里的平民百姓,用一碗熱氣騰騰的面食,吃出了市民社會的蓬勃生機”。到了清代,滿漢全席的誕生更是民族融合的味覺結晶,“滿席的燒鹿肉與漢席的清蒸魚同列,蒙古諸王與漢族大臣共飲馬奶酒,飲食超越了果腹的范疇,成為‘滿漢一家’的文化象征”。
■ 歷史里的飲食記憶
飲食史從來不是只寫珍饈美饌,更記錄著生存的艱辛。光緒年間的“丁戊奇荒”,“河南境內赤地千里,《申報》記載災民‘煮人肉以食’,考古發(fā)現(xiàn)的荒蕪村落遺址,印證了這場一千萬人餓死的慘劇,讓我們深知糧食安全始終是文明的底線”。1942年的河南饑荒,“旱災與蝗災肆虐,百姓啃樹皮、食泥土,300萬人命喪饑荒,這段歷史與今日河南糧倉的豐盈形成殘酷對照,提醒著我們‘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
但在苦難之外,飲食也是慰藉心靈的良藥。蘇軾在黃州發(fā)明“東坡肉”,用廉價的豬肉烹出人間至味,在貶謫生涯中以美食對抗命運的顛簸;陸游在山陰農村寫下“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描繪出民間宴客的溫情畫面,“農舍里殺豬宰雞,熱酒燙壺,木桌上擺著新麥做的炊餅,鄰里笑談聲穿透紙窗,構成了最溫暖的人間煙火”。
這些文人與美食的邂逅,讓飲食超越了物質層面,成為文化精神的寄托。李白在胡姬酒肆痛飲葡萄酒,“西域傳來的葡萄在長安釀成美酒,酒杯碰撞間,是絲路駝鈴與長安月光的交織”;乾隆下江南偏愛江南竹筍,“《乾隆三十年江南節(jié)次膳底檔》記錄他一日兩餐必食竹筍,帝王的口味里藏著江南的水土靈秀”。
■ 在碗碟間看見中國
《吃的中國史》最動人之處,在于它打破了傳統(tǒng)史書的宏大敘事,將鏡頭對準了灶臺、餐桌、市集這些“小”場景。當我們看到喇家先民為制作小米面條而摸索面團塑形,“小米粉黏性不足,他們或許嘗試過添加野菜汁或動物油脂,在無數(shù)次失敗中尋找最佳配比,最終成就了‘中華第一面’”;看到宋代廚師在鐵鍋前揮舞炒勺,“猛火快炒間,青菜的脆嫩、肉片的鮮香瞬間激發(fā),這種‘鑊氣’烹飪法,讓尋常食材化作舌尖上的盛宴”;看到清代御膳房為皇帝壽宴準備千道菜肴,“御廚們凌晨便開始熬制高湯,燕窩要泡發(fā)三日,魚翅需文火慢煨,每道菜的擺盤都暗合陰陽五行,飲食在此成為禮儀與權力的具象”,會突然意識到:所謂文明,正是無數(shù)普通人在煙火日常中創(chuàng)造的奇跡。
這本書仿佛一場跨時空的對話。考古學家在遺址中尋找食物殘留,“賈湖遺址的陶罐里,9000年前的葡萄酒殘留物帶著野葡萄的酸澀,那是先民最早的釀酒嘗試”;歷史學家在文獻里爬梳飲食記載,“《齊民要術》中的‘蒸餅法’與敦煌文書里的‘胡餅價目’,拼貼出北朝飲食的多元面貌”;而作者則像一位高明的廚師,將這些素材燴成一鍋滋味綿長的文明之湯。當我們在書中讀到“辣椒用短短百年征服中國人的餐桌,在四川與花椒相遇,成就了‘麻辣’傳奇;在貴州與缺鹽的山地結合,化作解膩的‘糊辣’蘸水”,讀到“豆腐湯、炒豆芽等市井之食登上宮廷菜單,乾隆南巡時竟對‘炒豆芽’贊不絕口,讓御膳房添入常膳”,會忽然明白:飲食的變遷從來不是孤立的,它與農業(yè)技術、政治格局、文化心理息息相關。
合卷之際,眼前浮現(xiàn)的是書中那些充滿煙火氣的場景:河姆渡人在干欄式房屋里蒸煮米飯,“陶釜中冒出的熱氣模糊了木窗,孩子們追逐著飄落的稻花,老人用骨鐮收割成熟的稻穗”;長安市民在西市購買胡餅,“餅爐前圍滿百姓,爐匠將撒滿芝麻的餅坯貼入爐壁,金黃的胡餅一出爐,便被搶購一空”;廣州商人在十三行碼頭裝卸蔗糖,“褐色的糖塊堆成小山,水手們哼著民謠,將中國蔗糖運往東南亞,換取香料與珠寶”。這些場景連綴成一條文明的長河,而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條河的繼承者。
《吃的中國史》讓我們懂得,所謂歷史,從來不是遙不可及的英雄史詩,而是藏在一粥一飯里的生存密碼,是刻在味蕾上的文明記憶。在這個快餐文化盛行的時代,這本書如同一場溫暖的提醒:面對食物時,不妨慢下來,想一想食材從何處來,歷經了怎樣的遷徙與演變,承載著多少代人的摸索與創(chuàng)造。因為每一種味道的背后,都藏著一個民族的興衰榮辱,每一次咀嚼的瞬間,都是與歷史的一次溫柔觸碰。這或許就是飲食史的魅力:它讓我們在煙火氣息中,觸摸到文明最真實的溫度。
(原載《天津日報》,作者為王小柔)
編輯:但堂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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