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雪金

四個當年的室友，再次齊聚在這所中專學校的大門前，已是三十三年之后。

門衛室里坐著的中年男人，聽說我們是校友后，同意我們進入校園。電子閘門轉動的聲響精準而克制，我仿佛聽見了當年下課的鈴聲——清脆、遙遠，卻清晰得讓人眼眶發熱。

1990年的武漢，九月的陽光依然熾熱。一群十五六歲的少男少女，在家長的陪同下，從全省各地匯聚到這所中專學校。他們衣著樸素，眼神里卻閃爍著對中專生活的期待。

寢室是四人間，鐵架床漆成天藍色。我拖著行李進來時，三雙眼從不同的角度望過來。

“你可算來了！我叫何若霞，荊州來的。”　靠門邊的少女停下鋪床的動作，熱情地和我搭訕。她的笑顏像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帶著幾分羞澀，卻又透著真誠的善意。

另兩個人也湊過來自我介紹，她們一個叫楊利，來自江漢平原；另一個來自恩施，叫王玲玲。就這樣，四個少女在武漢的秋日里相識了。

第二天上午的第一節課就是班會課。各人上臺作自我介紹，湖北省地圖在各人濃濃的家鄉口音中活過來。來自隨州的同學把　“隨州”　說成　“歲謅”；浠水的則稱自己來自　“浠匪”；來自仙桃的張盛豪情萬丈地說要和同學們一起　“灰”（飛）向未來。十幾種鄉音在笑聲里熬成一鍋青春味道的湯，濃得上頭，香得攝魂。

開學不久，秋季運動會的通知就貼在布告欄上了。來自仙桃的體育委員站在講臺上把報名表拍得嘩嘩響：“同學們，這是我們中專時期的第一個運動會，一定要一炮打響！大家要勇‘油’（躍）報名啊！”

一陣哄鬧過后，報名表填好了。我報的是　800　米中長跑，腿長又愛運動的楊利則報了　1500　米長跑。

放學后的操場熱鬧起來，奔跑的、擺臂的、跳躍的、計時的、出主意的，人頭涌動，喧聲震天。操場上沸騰著青春的熱浪。

運動會是在學校附近的體育館里進行的。比賽還沒開始，運動場內就人聲鼎沸。

當發令槍響徹云霄，所有蟄伏的力量瞬間覺醒。各個賽區里都圍滿了人。啦啦隊的吶喊聲、主席臺的廣播聲、裁判的哨聲混在一起翻滾著。宣傳組同學的筆尖在稿紙上沙沙作響，墨水還未干就被送到主席臺廣播。

我的　800　米中長跑是在上午進行的。賽程過半，我的雙腿漸感沉重，呼吸也越來越急促。快到終點時，賽道兩側的加油聲變得模糊。“加油，后面快追上來了！”　一道熟悉的聲音讓我陡然清醒。那是在賽道邊上如影隨形陪跑的楊利發出來的。幾乎是一瞬間，我的雙腿先于大腦做出反應，步子猛地拉開。沖過終點時，身體因慣性還在向前沖，突然兩雙手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胳膊，是若霞和玲玲。

“慢點慢點。最后那沖刺太棒了！”

“我們攙著你緩步走動下，別坐下！”

汽水滑過喉嚨的清涼，同學們七嘴八舌的嚷嚷，讓我感受到，這一仗，完勝了！

1992　年的那個春天，教室里忽然彌漫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十六七歲的少年們，像初春的柳枝，不知不覺間就抽了芽。

異常的氣息如同春天的嫩芽，從星星點點到一簇簇、一片片。女生們洗衣服時不再像以前那樣三五成群地說笑，而是分散在各個水龍頭前，盆底沉著的衣服明顯比自己的大了幾號。星期天女生洗被單時，總有男生　“恰好”　路過，自告奮勇地上前幫忙擰濕被單。坐在后排的男生　“不小心”　把鋼筆滾到了前排女生的課桌下，彎腰去撿時，耳尖先于手尖泛起桃紅。

三十三年后的今天，當我們推開那扇熟悉的教室門時，仿佛又回到了那時光深處的青蔥歲月。課堂上傳小紙條時的會心一笑，畢業紀念冊里簽名旁暈開的藍墨水淚痕，都如在眼前。三十三年的光陰改變了許多東西，卻不能沖淡內心深處　“時光不老，我們不散”　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