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月

以前在老新街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大人小孩對五十大幾或六十歲以上的老漢，一律尊稱為　“胡子”。例如：張胡子、李胡子……　盡管大多數老人并沒有刻意去蓄胡須。常言道　“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之所以稱呼老漢們為　“胡子”，主要是對有閱歷、有經驗、在當地有一定威信的老人的尊重。

劉胡子住在離老街三里多路的三隊，隔兩天就挑著一擔菜來街上賣，百十來斤的擔子，劉胡子一口氣挑上街，面不改色心不跳。這還多虧了劉胡子有一副一米七五的好身板。

劉胡子與老伴在家種了一塊菜地，老兩口起早貪黑，細心耕種。一年四季地里出的應季蔬菜源源不斷：辣椒、茄子、冬瓜、白菜、大蒜、小蔥……　每天起早從地里采摘，挑到街上時，蔬菜還新鮮清爽、水靈靈的。加上劉胡子買賣公平，童叟無欺，因此人們都喜歡買他的菜。

那時候老新街的集市到八九點鐘就漸漸散了。賣完菜的劉胡子照例來到街邊的王氏早點攤，叫上一碗肉絲面，兩個面窩，拿一個小碗，去對面副食店打二兩散裝的白酒，坐在小桌旁吃喝起來。

劉胡子春夏季常穿一套黃軍裝、橡膠解放鞋，秋冬季加一件毛領黃色軍大衣，穿翻毛軍皮鞋，都是正宗軍用品。

一碗面、二兩酒下肚，劉胡子便元氣滿滿，挑上空籮筐去副食店買點日常生活用品，無非是油鹽醬醋、牙膏牙刷、肥皂洗衣粉之類。如逢陰雨天，就到街中心理發店剃頭修面，或與人談天說地，或打幾圈五角底子的麻將、一角一番的紙牌，不圖輸贏，只講個開心。

那時候在隊里或街上，如有二流子打架或鄰里糾紛，劉胡子得知必定去制止勸解，只要劉胡子往跟前一站，說上幾句，雙方就會和解，為啥？大伙都服劉胡子的理。且不說六十多歲的劉胡子身材魁梧，打起架來兩個小年輕未必是對手。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劉胡子上過抗美援朝的戰場。

我家以前住在理發店隔壁，時不時會遇見劉胡子與人聊天。興趣來了，有人會問：“劉胡子，您當年參加抗美援朝，與美國士兵干過仗嗎？”　每到此時，劉胡子就會神情莊重地講述一點往事。

老新街有多位老人參加過志愿軍，但有幾位隨部隊開到中朝邊境集結待命時，朝鮮戰爭停戰協議已經簽訂，沒出國參戰便隨即轉業復員。　　　

劉胡子是上過戰場的志愿軍戰士。部隊領導見他身材高大、力氣大，便安排他當了機槍手，扛著一挺重機槍爬冰臥雪，行軍打仗。劉胡子說敵人黃頭發、藍眼睛，有些還一臉大胡子。有人問：“劉胡子，您干掉了多少敵人？”　劉胡子說打仗不能怕死，沖鋒號一吹，端著機槍拼命向前沖，一掃一大片。劉胡子還會說幾句美國話，例如：“不許動！繳槍不殺！”

每當劉胡子講起這些戰爭情景時，大伙兒都聽得聚精會神，熱血沸騰。　

劉胡子復員轉業后一直在家種地，政策落實后，享受國家優撫對象待遇，每個月去民政部門領取優撫金。兒女們成家立業后，劉胡子和老伴種菜、賣菜，加上優撫金，自給自足，還可幫襯貼補一下兒孫。　

今年的清明節，我回到老新街，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我向人打聽劉胡子的情況，說他老人家已去世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