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安國

絢爛。我固執地喜歡這樣一個視覺效果極佳的詞語。想象著它的源頭，來自盛開的繽紛的花兒，還是夜空起伏綻放的焰火，甚至激情燃燒的愛情？無法追溯它最初的來源，總之應該與色彩有關，與內心審視物事的情感有關。

每天清晨上班的路上，總是會路過那一處薔薇欣然綻開的地方，溫柔的陽光灑在層層花瓣上，像是沾染了一層透明的金色，泛著純美的光澤。美過畫家調色盤里最精心調制的顏色。密密叢生的細長枝椏，高高地環繞在路邊誰家的柵欄。那一簇簇或紅或黃或橙或粉或白的花朵，像是多情的天使撒在那一叢綠中的珍珠。

記得小時候，鄰居家屋后有一大片園子，里面種滿了各種果樹。且不說滿園各色果子熟了是多么的誘人，單說園子的景色吧，四周是竹籬笆圍著，薔薇滿籬。一到春天，籬笆上的薔薇藤便蔓呀，蔓呀。才幾天功夫，沉寂枯瘦的籬笆就豐潤生動了。不經意間，籬笆上的薔薇也悄然打起了花骨朵，如珍珠般綴在繁密的枝葉間。有的花骨朵已迫不及待，半掩半開，如美人遮面，欲語還休。

初夏時節，薔薇花繁葉茂，滿枝燦爛，芳香清幽。微雨過后，層疊的花瓣紅妍妍、濕潤潤，如嬌羞水靈的女子，眼波流轉，淺笑盈然，脈脈含情。大朵大朵的薔薇綴滿籬笆，姹紫嫣紅，就似母親陪嫁給女兒的那一床錦緞被子，花團錦簇的美麗著。于是，心里還有些許意想，要是裁下一段縫制一襲華美的衣裳，穿在伊人身上，不知要比《花樣年華》里蘇麗珍的旗袍婉約優雅上多少倍，不知是多么的動人心弦！

入夏的夜，微風輕拂，薔薇花淺淡的香氣襲來，是那么的醉人。有時帶回家的薔薇花，插幾枝在花瓶里，一屋子淺淺的香；有時也會把薔薇花一瓣一瓣夾在書里，偶然翻開一本書，悠悠的芬芳撲面而來。此時的花瓣已變得薄薄的、透明了，紋理清晰，安安靜靜地躺在書頁里，含羞不語，動人著，惆悵著。

薔薇，多年生落葉灌木，莖細長，蔓生，枝上密生小刺，羽狀復葉，小葉倒卵形或長圓形，花白色或淡紅色，有芳香。南朝梁江洪《詠薔薇》詩云：“當戶種薔薇，枝葉太葳蕤。”唐代詩人李紳《新樓詩二十首·城上薔薇》中寫道：“薔薇繁艷滿城陰，爛漫開紅次第深。”高駢在《山亭夏日》中這樣寫道：“綠樹陰濃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他們都把薔薇寫得曼妙有趣。

于是，我想起了《詩經》里的句子：“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薔薇花的花語代表愛情和愛的思念。盛開的薔薇給予人對愛情的憧憬，花雖然會凋謝，心中的最愛卻永不凋零。愛而不見的靜女，原來端端然在一卷泛黃的書里，默默等你。多美的意境！薔薇一樣的女子，薔薇一樣清然、恬淡的情感，多么的妥帖而靜美啊。

西格夫里·薩松如是說：“我心中有猛虎在細嗅薔薇。”我原本不知道，看到這句話心里悸動了一下，然后就念念不忘，甚至它與我緣分已定。是啊，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穴居著一只猛虎，只是在虎穴之外仍有薔薇叢生。多靜然的薔薇啊，無論是怎樣的人，遇見了都會心生憐愛，小心翼翼、溫柔地靠近細嗅，生怕驚落了花蕊上的晨露。這一剛一柔如此交融，即便剛如冷石，心里仍會存柔弱蓮花。

回首漂泊他鄉的時光，一路蒼茫薄涼。惟心深處，一枝薔薇獨自優雅盛放，芬芳依然。

我癡迷于薔薇盛開時的景象。當薔薇推開初夏的門，紅艷艷的花朵在翡翠般油綠發亮的碧葉間亭亭搖曳。鮫綃似的花瓣兒中心探出纖細嫩黃的蕊絲兒，底部是幾片舒展的淺綠色的花托。整朵花的造型宛如玲瓏精致的酒杯。那鮮紅的色彩是那么熱烈，熱烈得幾乎可以燃燒起來。

這些薔薇熱烈地開放著。此時，我站在花樹下，凝視著鮮艷的薔薇花。花無語，靜靜開。但是，我的心觸到了什么？我好像進入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無所思，亦無所不思。時光滯留不前。我的心中充滿了一種恍惚的莫名的甜蜜和憂傷。

幾年前，我讀了巴烏斯托夫斯基的《金薔薇》，為其中的故事而感動。參軍的沙梅，因患病而退伍回國。臨行時，團長委托他帶回女兒蘇珊娜，把她交給巴黎的姑母。途中，沙梅給她講了一個金薔薇的故事。村里有一個很窮的老太太有一朵金薔薇，這朵金薔薇是她年輕時的戀人為了祝福她而送給她的。幼小的蘇珊娜問沙梅：“你說，將來我能得到一朵金薔薇嗎？”回到巴黎，他們分手了。多年后，當了清潔工的沙梅，邂逅了因失戀無家可歸的蘇珊娜。他把她帶回小屋，細心地照料她，并且為她修復了破裂的愛情。蘇珊娜隨著她的戀人走了，沙梅卻認為那個青年演員不會給蘇珊娜幸福。他決心為她打造一朵幸福的金薔薇。他每天把從首飾作坊里收集的灰塵帶回家，從中篩出金屑，打出一朵帶著枝干的金薔薇。當他想把這朵金薔薇送給蘇珊娜時，蘇珊娜卻走了，沒有人知道她的地址。沙梅在寂寞中死去。

年年歲歲，薔薇開在初夏，薔薇為誰而開？茫茫塵世，誰能為誰披沙瀝金，打造一朵幸福的金薔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