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每當天蒙蒙亮外婆就起床，然后在屋前狹窄的巷子里生煤爐子，火光升起，一股嗆人的煤煙味也隨之而來，我常在這種嗆人的煙味中醒來，放眼望去，外婆蜷縮在地上，花白的頭發在晨風中輕揚，然后她開始做一大家人的早餐，買菜，做飯，不厭其煩又好脾氣的迎合每個人的胃口。那時的我，正讀小學一年級，我常常感到很無奈，為外婆這種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貧苦操勞而悲哀，而外婆卻好滿足，說這些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她要認真干好，只有解決了吃的問題，才能更好地做其他事情。年幼的我懵懂地聽著，心中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外婆沒有文化，卻賢淑善良，懂得待人接物的道理，在那種學習氛圍不濃的上世紀70年代，常叮囑我要好好讀書。在外婆的監督下，我養成了愛看書勤于思考的習慣。我在燈下用功讀書，外婆在煤油燈下做縫紉，時不時從她做衣服的盆下變出一些當時稀有的小零食以對我用心學習的“獎勵”，吃著外婆美味的小零食，心中豪氣頓生，常大言不慚地說道：“外婆，以后我一定不讓你這么辛勞，過上舒服的好日子！”“外婆等著呢，你一定可以的。”撥弄著煤爐里裊裊的煙火，外婆堅定地回答著我童稚的話語。氤氳煙火，小小暖意，溫暖了我整個童年。

雖過著窮苦的日子，外婆對生活卻頗有講究，她有著傳統的　“女紅”巧手，逢年過節左鄰右舍的嫂子媳婦，拿著準備過年的新衣盤扣子或是瑣邊，外婆不管多勞碌，都熱情又熱心的為鄰里代勞卻從不講報酬，那是她從細碎家事里發現的趣味，營造人情的溫暖與美好。家中一根布條，一個竹籃都清洗得干干凈凈，簡陋的土鍋土灶都會打理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那高雅的生活細節也使我有樣學樣，使之以后為人妻，為人母都善于理家，平和寬容地相夫教子，把生活過得有煙火味，這是外婆教會我的一種能力，更是一種正能量，這種能力始終伴隨著我。

不知從何時起，社會上開始流行“佛性青年”“詩和遠方”“躺平”，咖啡、度假、炫富、快餐、外賣……似乎成了生活的主流。且將新火試新茶的尋常煙火已成為當代年輕人的奢侈品。張小嫻曾說：“我們都曾經渴望愛情是一場盛宴，最后想要的是一家子的尋常晚飯。”正是如外婆般老一輩的中國女性自我犧牲的精神，才使得爐火劈里啪啦地響，日子在煙火中流淌，人情在煙火里滋長，是她們的無私奉獻，才使得美好的中國傳統道德得以傳承與延續。一個人當他懂得了品嘗一碗食事里的煙火，把酒話桑麻的人情，平淡小事中的尋常，他便過出了最美的人生風景。一生很短，不過暮鼓與晨鐘，一生所重，不過飽餐與被愛，一生所求，不過溫暖與良人！

那日，徜徉在炫酷的街頭，坐在高檔影院與一群同事談笑風生，正上映著《大內密探零零發》，周星馳和劉嘉玲飾演了一對小夫妻。每一次周星馳落魄、被誤解時，劉嘉玲就會問：“你肚子餓不餓？我煮碗面給你吃，好不好？”尤其是兩人吵得不可開交時，劉嘉玲眼含淚水，卻還努力笑著問出這句話，任誰看了都不禁鼻頭一酸，我又想起了我故去多年的外婆。歲月如梭，一個轉身，被你忽略的不經意的舊時光就變成讓你懷念的了！

真想清晨在那股煤煙中被外婆喚醒，品嘗著她美味的家常便飯；真想再赤足走在小巷的青石板上，在她責怪的可愛模樣里晚歸；真想再回到從前，什么都可以說，什么都可以做，做個自由自在的小孩；真想夏夜躺在露天的竹床上數星星，外婆搖著蒲扇，唱著古老的歌謠：紅日微風吹幼苗／云外歸鳥知春曉　／哪個愛做夢一覺醒來／床畔蝴蝶飛走了／四季似歌有冷暖／來又復去爭分秒／何地神仙把扇搖／留下霜雪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