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次見到岳母,是1985年的勞動節,陪夫人回她家拜見雙親。那時,岳母剛過不惑之年,非常精干,聲音清亮。待我如同她家兒女一樣,平易隨和,讓我沒有一點生疏的感覺。
晚上,置辦了一桌酒席,把親戚朋友都請來,將我“隆重”推出。那些親友非常熱情豪爽,一個個要與我喝酒。我天生與酒無緣,不說喝酒,就是聞聞,有時也滿臉通紅。岳母見此情景,立即挺身而出,說我大學剛畢業,還沒學會喝酒,敬酒全由她代表。岳母端起盛酒的小碗,一人一碗。雖說是米酒,度數不高,但喝那么多碗,仍然面不改色,我不由得敬佩起岳母,也由衷地感激岳母為我解圍。
二
1985年底,我們結婚。那時,家里很窮,不但沒給禮金,反倒是岳母賠了一套嫁妝。面對好心人的議論,岳母笑笑說,兩個年輕人,剛剛參加工作,不依靠父母,自食其力,不正是天下父母所希望看到的嗎?
結婚后的第一個春節,我在單位值班,大年初二沒有回岳母家拜年。有人問岳母:您家女婿怎么沒有回家拜年?岳母回答:他們吃國家的飯,就得聽從國家的安排。他們人沒回,拜年禮早已寄回了。
其實,我們并沒有寄拜年禮,沒寄的原因一是不懂那些禮數,二是剛結婚手頭也吃緊。岳母說我們的拜年禮早已寄回,也是不得已而言之。因為農村特別重視拜年,別人家的女婿到你家拜年,你家女婿一定得到別人家拜年。為了避免失禮,初二晚上,岳母將白天收到的拜年禮進行重新組合,并增添一些事先準備好的禮品,由內弟代我們到親戚家一一拜年。
三
俗話說:兒女是母親的心頭肉。岳母對子女的疼愛,讓我對這句話有更深切的理解。
據夫人說,岳母十九歲嫁給岳父。岳父家只有兩間破房子,日子過得非常艱難。即便如此,岳母生下第一個孩子后,就考慮要給孩子留點什么。她認真思考,感覺最穩當、最值錢的還是錢。于是從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就開始收集人民幣,收集最早的是1955年發行的第二套人民幣,岳母十分留意,各種面額的一概收集齊全,用布包好,藏在箱子的最底層。即使是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一家人常常餓得眼冒金花,那積攢的人民幣,也舍不得花一分一毫。
2011年除夕夜,全家人圍坐在客廳里,岳母從她的房間里取出兩個捆扎得嚴嚴實實的包裹,交給我兩個內弟,說:“這是我多年積攢的一點錢幣,雖然數量有限,但在關鍵時候或許能起些作用。”兩個內弟,都是七尺男兒,他們手捧包裹,淚珠直在眼眶里打轉。
農村有個傳統,父母的財產只給兒子,不給女兒。因此,岳母沒有分給三個女兒錢幣,大家都覺得合情合理。
一晃到了國慶節,我們又回家看望兩位老人。夜深人靜,岳母把她的三個女兒叫到身邊,每人遞給一個信封,緩緩地說:“感謝老天爺,讓我們做了一回母女。為娘的雖然能力有限,但也不能白做,信封里是一千元錢,給你們,算是我們母女的情分。你們雖然出身寒門,但在娘的心里,你們永遠都是千金小姐!”
當晚,夫人回到房間,眼睛哭紅了,躺在床上,還不停地抽咽。
這就是岳母,自己一生省吃儉用,卻給每個兒女留下一筆錢,留下一個祝福,一片希望。
四
岳母是唯物論者,她不相信有來生來世,重視今生,尤其關心活著的人。
早幾年前,她還健康時,就安排我們給她錄制唱崇陽民歌的視頻。她會唱的崇陽民歌很多,如《洛陽橋》、《采茶調》、《長工歌》、《雙合蓮》等,而且記得十分清楚。她一邊敲碟兒做伴奏,一邊專注地演唱,一曲曲崇陽山歌,時而清亮,時而凄婉,無不叫人動情。
錄制完后,岳母平靜地吩咐:百年之后,在她的靈堂里,不要放哀樂,就放她唱民歌的視頻。悲傷心,哀傷情,活人不必為死人受罪。
正月初十,岳母西歸后,我們根據老人家的吩咐,在靈堂里反復播放岳母唱崇陽民歌的視頻。前來憑吊的人,聽著岳母的歌聲,不僅少了許多哀戚,而更多感覺老人家還在我們的身旁。
看視頻,聽歌聲。歌聲常在,岳母常在! 夏康全(市直)
編輯:Administrator